潮汕还有机会吗？

　　这两天，国务院印发了《粤港澳大湾区发展规划纲要》，人们奔走相告，各方纷纷进行解读，湾区内11个城市算是再一次迎来了政策的春天。和热闹的大湾区相比，粤东西北则显得有些冷清。纲要全文提到粤东的仅有两处，“发挥粤港澳大湾区辐射引领作用，统筹珠三角九市与粤东西北地区生产力布局，带动周边地区加快发展”以及“完善大湾区经粤东西北至周边省区的综合运输通道”。看来，潮汕地区在广东新一轮发展中又将被珠三角狠狠地抛在后面。

　　近期，2018年广东全省及各地市各项经济指标已全部公布，湾区内珠三角九市，除了肇庆之外，任一城市的经济总量都比汕头多。深圳GDP毫无悬念再次超过省会广州，连续两年夺得全省第一，多项经济指标一骑绝尘。2018年深圳市GDP突破2.4万亿，居亚洲城市前五（东京、上海、北京、新加坡），相当于湛江、珠海、江门、汕头等14个排名靠后城市的GDP总和。

（图片来自网络）

　　人们在赞叹深圳惊人发展速度的同时，不禁也会疑惑，同为经济特区，为何珠海、汕头总是发展不起来，和深圳的差距越拉越大？

　　2018年，珠海GDP为2914.74亿元，汕头比珠海还少，仅为2512.05亿元，两市的GDP均不到3000亿元，和深圳2.4万亿元的GDP一对比，真可谓惨不忍睹，连深圳的零头都不如。

　　尽管汕头和珠海的GDP相距似乎不大，但若是看人均GDP，珠海以16.51万元连续两年超过广州，居深圳之后，排名广东省第二。汕头人均GDP为4.48万元，仅为珠海的1/4。

　　汕头的两个难兄难弟揭阳、潮州则一直在全省倒数后十名的梯队里苦苦挣扎。

　　号称百载商埠、经济特区的汕头为何沦落至此？富饶的潮汕大地为何发展不起来？

　　信用缺失、走私泛滥、造假严重、封闭排外、政府行政效率低下、地方主官变动频繁，这些被许多人认为是导致潮汕地区当前落后局面的主要因素。然而，这些问题基本都是改革开放初期市场秩序还不完善的情况下发生的，并不单单存在于潮汕，我们也很容易在其他沿海城市中发现，而且很多问题已经不复存在或者说影响已经大为减弱。

　　也许历史能给我们答案。

　　如果我们顺着时间线从1978年改革开放之后梳理潮汕地区的发展历程，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时间节点将浮现在我们的眼前。许多人认为，潮汕正是从这个节点开始由盛转衰。

　　一、潮汕的“万历十九年”

　　身处大时代变革中的个体，或许很难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对后世将会产生多大的影响。然而当我们能够以更广阔的视角回望历史，便会发现，原来一切早已在暗中埋好了伏线。

　　1991年，辛未羊年，可谓是潮汕的“万历十五年”。

　　这一年，邓小平在视察上海时指出，“不要以为，一说计划经济就是社会主义，一说市场经济就是资本主义。”之后中共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70周年大会上提出，要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次年，中共十四大确立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

　　这年四月，大陆停止向驻金门等岛屿的国民党官兵的广播喊话，台海局势进一步缓和。次月，我国第一座跨海公路大桥——厦门大桥正式通车，将厦门这个最靠近台湾的经济特区的岛内和岛外成功联为一体。连接南北城区的汕头海湾大桥也在当年底奠基，只是正式建成通车则要等到4年之后。

　　这一年，深圳证券交易所正式开业，成为新中国第二个证券交易所，万科A股在深交所上市，至今股价已翻了几千倍。深圳宝安国际机场正式通航，深圳铁路新客站落成通车。当年深圳GDP以37.86%的特区速度继续一路狂飙。

　　1991年，距离十一届三中全会过去十三年，经济特区也已跨进第十个年头，全国经济形势一片大好，无论深圳、珠海还是汕头、厦门，这几个经济特区更是如火箭般飞速发展。深圳一马当先，汕头紧随其后，经济总量差距不过两成，而汕头的经济总量比厦门、珠海加起来还要多。

　　经济特区成立十年来，汕头取得的发展成就得到了党和国家的认可。1991年，时任国家领导人短短数年内已是第三次莅汕，参加了汕头海湾大桥奠基动工仪式，并参观汕头经济特区建立十周年成就展览。

　　面对全市经济形势一片太好的局面，作为早于1860年便开埠通商，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都是广东第二大城市的汕头来说，那会儿并没有太把深圳放在眼里，汕头超赶的目标盯的是香港、上海。

　　1991年的汕头人民对未来充满乐观，人们相信汕头必将再次迎来辉煌。

　　尤其是这一年国务院发布的一份文件，将汕头人民对未来的期待和信心推至最高点。

　　为什么一直在说汕头而不是潮汕？因为在1991年以前，潮州还只是汕头管辖范围内的副地级市，那时中国还没有一个叫揭阳的城市。

　　变化发生在国务院这份文件出来之后。

　　二、要钱还是要兄弟？

　　1991年4月6日，日历上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

　　这一天，国务院下发了一份文件——《国务院关于扩大汕头经济特区范围的批复》（国函〔1991〕20号），当时的人们都知道这份文件对汕头的重大意义，然而时至今日我们重视审视历史，才发现，这份文件对潮汕大地的影响远比人们印象中的要深远得多。

　　批复第一条是这样写的：

　　“一、为了理顺汕头经济特区的管理体制，促进外向型经济的发展，同意将汕头经济特区的范围扩大到汕头市区。扩大后的汕头经济特区界线：东部以韩江支流新津河为界，南部以海岸线为界，西北部以桑埔山分水岭为界，西南部以濠江为界，北部以龙坑山分水岭为界，总面积约二百三十四平方公里。原达濠区的棉花村、马滘街道办事处、浔洄村以及北部的葫芦市地区，因不便监管，划在特区范围之外，但仍属汕头市管辖。”

　　批复中的特区范围基本就是如今的汕头市区龙湖区、金平区。

　　汕头经济特区从52.6平方公里扩到到234平方公里的市区，从1991年11月1日起，几乎所有的汕头市区人都可以自称特区人。人们是从5月份的报纸上获得这个消息的，然而，国务院的批复第二条并没有出现在报纸上，绝大多数普通市民并不知道汕头经济特区扩围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获得的。

　　批复第二条是这样写的：

　　“二、为加强特区的管理，汕头经济特区范围扩大到市区后，现行汕头市的行政区划需作相应调整。你省和国务院特区办提出的汕头市管辖澄海、南澳两县的方案及现行汕头市行政区划的调整，请你省根据实际情况和国家有关规定，提出具体方案报国务院审批。”

　　为何汕头经济特区扩大到市区后，行政区划需作相应调整？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因篇幅的关系将另文详述。

　　不管怎么说，这一条批复，算是正式拉开了划分潮汕大地的序幕。

　　由于历史已经久远，许多人并不知道，在这次汕头经济特区扩围之前，汕头市当时管辖的不仅包括52.6平方公里的经济特区，还下辖安平、同平、公园、金砂、达濠、郊区等6个市辖区，揭阳、饶平、澄海、南澳、潮阳、普宁、惠来、揭西等8个县，以及1个副地级的潮州市。陆域总面积达10346平方公里。

　　所有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这句流传语，用于此时的汕头最适合不过。

　　在更具发展前景的经济特区与更加广阔但落后的辖区之间该如何选择？国务院的两条批复，可以说是将这道同时给出答案的选择题摆到桌面上。

　　用民间的说法，这是让汕头在钱和兄弟之间做出选择。这当然是一种刻薄的调侃，但也反映了潮汕人对今日落后局面的不满。

　　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不能跨越时代去评价，而要充分考虑当年特殊的时代背景，也许会更加理解这种选择。

　　划分潮汕早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变革很快到来。

　　就在时任国家领导人第三次莅汕的10天前，1991年12月7日，国务院一纸批复，宣告潮汕大地10346平方公里的陆域从此将被一分为三。

　　这或许应了那句老话：树大分杈，子大分家。

　　从此，副地级市的潮州升格为地级市，管辖潮安和饶平两个县。新设立揭阳市，管辖揭东、揭西、普宁县惠来四个县。汕头市区变为经济特区，管辖潮阳、澄海、南澳三个县。

　　潮汕大地的人们原本说同样的潮汕话，唱同样的潮剧，喝同样的工夫茶，尽管建国后潮汕地区的行政区划历经多次调整，但多数时间都处于同一个地级行政机构的管辖下，而这一切，自1991年12月7日这天起都变成为历史。

　　汕头、潮州、揭阳三兄弟正式分家，谁是兄，谁是弟？尽管官方向来将汕头定为粤东的龙头，但如同潮汕地区许多分家后心存嫌隙的兄弟一样，潮汕三市并非总是和和睦睦。

　　三、潮州工夫茶，汕头工夫茶，揭阳工夫茶

　　世人本期望看到潮汕三市桃园三结义，没想到潮汕大地上最常上演的戏码却是魏蜀吴三国战。

　　单说前面提到的“唱同样的潮剧，喝同样的工夫茶”，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国家级到省级名录，潮汕三市经常就潮剧、工夫茶等多个同类项目分别申报，各玩各的。

　　潮州、揭阳上在政府行政层级上与汕头平行，隶属关系的消失使得潮州、揭阳这两个地区的人、财、事等方面从原先由汕头统筹管理转为独立管理，三个兄弟城市之间并没有因为同宗同源而实现强强联手，各方面资源的争夺反而更加激烈，潮汕地区的无序、恶性竞争也随着常有发生。

　　三市分割更是带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三市民间的对立情绪不断积累，网络上甚至报纸、官员常见互相贬底甚至辱骂的言论。发生了多个从政府到民间争议极大的典型案例。

　　比如潮汕机场之争。在2011年揭阳潮汕机场正式通航之前，潮汕地区仅有一个机场——汕头外砂机场，该机场原本为军用机场，自1974年开始民航运输业务，因远不能满足潮汕地区的航运需求，多年来当地政府一直寻求另建新机场。潮汕分市之后，汕头、潮州、揭阳均有意争夺新机场的建设。早在1993年3月，广东省政府便将潮汕地区建设新机场列入“九五”计划。1996年完成《关于潮汕民用机场场址比选报告》，1996年8月民航总局批复同意潮汕民用机场场址选在揭阳市揭东县炮台镇附近，新机场选址揭阳已成定局，对新机场的命名成为了潮汕三市政府新一轮激烈争夺的对象。

　　如若依据民航总局的《民用机场使用规定》，新机场直接可以直接命合为“揭阳（所在城市）+登岗（所在具体地点）+机场”，但由于潮汕三市政府的角力，从立项后的十多年时间里，一直只能以“广东潮汕民用机场”的名字开展工作。经过各方的协调和潮汕三市政府的妥协，最后以“揭阳潮汕机场”命名。

　　单单这一命名之争，就已可见浪费了多少行政资源！而潮汕三市对于高铁站点的争夺更是几乎令到潮汕三兄弟反目。

　　再如中委广东石化炼油项目落户之争。该项目是一个投资超过500亿元的石油大项目，汕头和揭阳均有意争夺其在本地落户，以揭阳胜出告终，招商失败给汕头带来了“大哥地位不保”“揭阳赶超汕头”等负面外部评价，而揭阳的胜出也付出了大幅度降低土地出让金、专门建设庞大的配套措施、环境面临污染风险、征地民众强烈抗议等高额的代价。

　　这种例子不胜枚举。

　　四、分不逢时的潮汕

　　现在我们暂且将视角从潮汕大地移出，看看潮汕分家之时的中国正在历经什么。

　　1992年初，邓小平南巡，发表了一系列讲话，标志着中国的经济改革进入新的阶段。同时，全国的行政区划调整也进入密集期。据统计，1990年，我国地级市和直辖市共有188个，其中直辖市3个，到2005年，地级市和直辖市达到287个。这些新设立的城市，恰好出生在中国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双轨制的变革期，在它们面前，有许多不可预知的挑战在等着。

　　潮汕地区也是这场深刻变革的主战场。一个全新的汕头经济特区、一个全新的地级潮州市、一个正处幼儿期的揭阳市，很快就迎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宏观调控。

　　1991年，全国GDP增速9.2%，到了1992年，增速猛窜到14.2%，1993年，增速依然达到13.4%，与此同时，CPI居高不下，房地产、股票市场极速膨胀，金融市场极度混乱，整个中国经济几乎处于狂热状态。

　　从1993年下半年开始，中央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宏观调控措施，促使经济降温，使中国经济成功实现软着陆。

　　这场宏观调控对全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但是显然，对于刚刚进行了行政区划调整理潮汕大地来说，这种影响来得更加直接更加深远。

　　潮汕三市从1996年开始经济增速放缓且逐年降低，揭阳甚至在1999年出现了负增长，汕头同样在2001年也出现了负增长。也就是从那时起，认为汕头一把好牌被打滥的论调便时不时出现。

　　从羸弱到鼎盛，潮汕用了十年的时间，从鼎盛到没落，也是十年。

　　五、假如历史可以重来

　　假如历史可以重来，潮汕还会不会分家？

　　许多人认为，当初潮汕最好的选择是将汕头经济特区扩到6区8县1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