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alab:汕头「非正常青年」活法
杏园街是一条幽深漫长的巷子,金园路从中间穿过,隔开了左右两端,一边通往龙北市场,一边通往大道金砂中路。
这是一条弥漫生活气息的小街,几年前,菜贩鱼贩还在两旁摆摊,从清晨到午后,常光顾他们生意的是住在这条街上的老邻居,大家互相熟络了,有时候主妇们买个菜也能和摊主聊上20分钟。后来小贩们支持创文去了,街道两侧便彻底成了小车的窝。
唯一经历风雨仍屹立不倒的,是知名度颇高的「老鬍牛肉粿」,那时候留着大胡子的店主总站在锅炉前利索地捞着干粿,应对店里店外络绎不绝的来客。如今时过境迁,站在锅炉前的常常是个年轻人,老鬍多是坐在门口喝茶。
「老鬍牛肉粿」正对面是一片老住宅区,老楼林立,又错落有序,分割出了迷宫般错综复杂的深巷,从老鬍对门的巷子口往里走,寥寥几步后有一家小店,理论上是个咖啡馆,但它却顶着个奇怪的名字:「sogalab 原来是实验室」。
sogalab的彩虹
实验室的店主叫大麦,一个面无表情又十分瘦弱的年轻人,就是那种台风季时你会担心他安危的体格,看着他在吧台里忙碌的小身影你可能想不到,他还会表演劈椰青,虽然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正经表演。
在sogalab,如果你点一杯「椰青美式」,就可以享受菜单上标注的「赠送现劈椰青表演」,我疑心没什么人想看,因为大麦说如果有人点了,其他人也可以蹭看,那大概就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了。
但我远在北京的微信好友非要给我转钱点一杯,他说「我请你喝一杯吧,你录个劈椰青我看就行了」,我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心想这个社会正常人果然不多了。
sogalab菜单,冷的和「烧个」
有时候我觉得大麦也是不正常的,不只是劈椰青这件事,整个sogalab都弥漫着不正常的气息,绿白相间的老旧墙体,天花板上吊着四根死气沉沉的灯管,不锈钢工作台反射着光线,活生生营造出一股手术室的氛围。
很多人按着「大众点评」找到这里,在咖啡厅热门排行榜上,sogalab常常稳居第一位,慕名而来的外地游客千辛万苦赶到杏园街,在错综复杂的巷子中找出sogalab,然后推开门却发现自己走进的是手术室,这真是个他妈的惊喜。
咖啡店在很多人脑里就是高级的代名词,精致、高雅、爵士乐、休闲的午后时光,抱着这种期待的游客打开sogalab的玻璃门后,往往都有一个后退一步的潜意识动作,但硬着头皮进屋坐上十分钟后,他可能会爱上这里,说不定还会爱上大麦,如果他也不是个什么「正经」青年人的话。
台风天严禁出门的大麦
sogalab,是无法被定义的。
老旧未改的墙体,毫无设计感的空间,硬到硌屁股的椅子,摇摇晃晃快散架的桌子,窗户下的柜子连门都掉出来了,然后店主在吧台里头面无表情操作机器,如果点完单后陷入沉默,屋檐下的尴尬就会让人窒息。
这一切都太随心所欲了,就连摆在入口的日历都一直停在半个月前,大麦似乎连有日历这件事都忘了,他的性格注定了sogalab的随意性,但这随心所欲的一切却像宇宙繁星一样,在复杂中维系着某种神秘的关联。
在店门口的玻璃前,通常摆放着几个可爱的手绘袋子,这样的手绘袋子常常会更换,它们来自一名常客之手,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酷爱二次元,常常在周末开着摩托车来,她会在sogalab坐一下午,夹起烟,默默看她的哲学书籍。
店里的书架也是随心所欲的真实写照,种类繁杂的书籍没有分类,没有统一风格,随意地堆砌在一起,如果赋予它们生命,多半会打的不可开交。但这些书不少是顾客带来的,他们会把自己喜欢的、想分享的书籍留在这里,这些杂乱的书诠释了顾客们的形形色色。
吧台下的架子上,有一个小小的整理箱,箱子里放的是各种各样的小零食,这些也是顾客留下的,大麦给箱子写上「大家的零食」,在sogalab落脚的「非正常青年」们心领神会,在大麦忙碌的时候自给自足吃起了零食。
袋子、书籍、零食箱,像这样零碎的东西在sogalab里还有很多,它们毫不相关,随心所欲地出现,但就像星系里的星球一样,虽然隔着几十万光年,之间却仍然维系着某种引力,让整个星系趋向平衡。在这些零碎的随心所欲中维系着的,其实是一种久违的人情味。
大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sogalab会是这个样子的,他绝大多数心思放在了咖啡工艺上,但有一天却突然发现,sogalab已经成了很多人心里一个特别的地方。
在这座枯燥乏味的城市里,人们习惯了最简单粗暴的两点一线,如果有一天你不用上班,从家里出来后你就没有第三个去处了,你可以选择的只有人满为患的商城、千篇一律的打卡圣地、日复一日放映故事的电影院,你可以去,但你留不下什么,不只是留不下你的手绘袋子,留不下你的书,留不下你的零食,更重要的,是根本留不下你活过的痕迹。
于是离开家和公司后,在这座城市里我们只能面对空荡荡的街,昏黄的灯光,和寂静的夜,这是这座城市的孤独,这种孤独成为一种推力,突然把很多「非正常青年」推到了大麦身边。
闭店时贴在门口的留言板:老板带小姨子跑了
一个随心所欲的地方,一位面无表情却善谈的店主,一群身怀绝技的顾客,在小小的咖啡屋里,这些分散的、不相关的人事物汇聚在了一起,甚至有一天从北京来的制片人在店门口认识了上海的导演,sogalab莫名其妙成为了星系的中心,一切不协调和不相关正围绕着它,疯狂运转,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sogalab的老朋友陈蔚霖说,这里是「一群小,做厝边」,一群「非正常青年」毫无缘由的,莫名其妙就在这聚集了,他们多数是从外地回来的,有的不得不回来,有的怎么也出不去了,他们在这座城市里找不到某种快乐,面对单调、乏味和枯燥,蠢蠢欲动的灵魂需要一种共鸣来刺激,避免死亡。
而陈蔚霖本身就是一个典型的「小」,你怎么也想不到,就在sogalab门口的小巷子里,停下车后连人走过都嫌狭窄的地方,陈蔚霖竟然搞了一场四十多个观众的戏剧演出。
他和朋友在sogalab拍摄了一组预告片,店主大麦花了5分钟时间,用手机给他做了个海报,然后一切就拉开序幕了。
满载生活气息的杏园街,幽深巷子的入口处,无法定义的咖啡店前,40个人站着,看一场几乎即兴的戏剧演出,在这座无聊的城市里,这简直就是梦境一般,但它真的发生了,就发生在sogalab,在大麦和他的朋友们身上。
视频拍摄:陈一平
一家过分随意的咖啡屋,一群迷失在枯燥城市里的年轻人,一个连日历都忘了撕的、开店即兴关店却特别准时的店主,也许这座城市的生活牵引他们走到了一起。
观潮影展的陈功铭也是店里的常客,他带来了身边很多的电影人,他们来自北京、上海或者广深,这些来自异乡的观察者们会端着马克杯站在店门前、巷子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默默洞悉这座城市的气息。
抽着烟的二次元哲学女孩,写剧本演戏剧的宝藏男孩,每天固定一杯咖啡才去上班的美术老师……这一切都隐藏在巷子里,离开了高楼大厦和钢筋水泥后,在最平凡最不起眼的巷子里,sogalab每天都在安静地上映着这座城市的故事。
其实,夜晚的sogalab是不营业的
这座城市里形形色色的年轻人,正在他们各自的人生中扮演着主角,他们绘画、写作、歌唱,或者制作咖啡,在各自的角色定位里演绎自己的故事,或者是喜剧,或者是悲剧,然后他们会走进sogalab,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明天,或者互相认识,或者未闻其名,他们会在这里留下自己活过的痕迹,形成看不见的交集。
这是这座城市里最浪漫的事情,我想没有之一了。
本期插图 / 郑鸿斌
开店即兴,关店准时,生活随意